“對臨床研究而言, 解決實際問題是根本, 圍繞治病有了新的方法、新的理念、新的技術,才叫創新。”圖中左一為劉忠軍。
劉忠軍和他的團隊研究完成的3D打印技術人工定製樞椎治療寰樞椎惡性腫瘤創造了世界第一,時下他最盼望的就是3D 打印技術能早日應用於臨床,造福患者。而在他心底,另一個夢想也在悄悄生芽,那就是有一天,外科醫生能徹底放下手術刀,不再用無奈和有創的方式幫助患者。
在劉忠軍的手機裏,現在還留有一條短信,是他在比利時國際組織任職的一個朋友在去年聖誕節時發來的。朋友在遙遠的國度看到相關報道:劉忠軍和他的團隊為一個患上了樞椎腫瘤的12歲的小孩,成功裝上了用3D打印做的人工樞椎。朋友特別發信恭賀他手術成功,並告訴劉忠軍,這台手術在全世界都被當做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個顱骨,在切除一塊骨板後,可以用3D打印出一個完全符合解剖結構的形狀,即便邊緣不規則,放上去仍然嚴絲合縫,整體上看,宛如一個精致的藝術品。“這種材料可以做成帶孔的, 骨組織最後長到縫隙裏,與人體組織長期和平共處,這是傳統工業解決不了的問題。讓北京大學第三醫院骨科主任劉忠軍魂牽夢縈的事情,就是這個科技創新項目。隻要一談起這個話題,他便激情難抑。這幾年,除了本職工作外,他把最主要的精力放在了3D打印上。
3D打印的理念在19世紀就已形成, 相關技術在20世紀逐漸變為現實, 直到21世紀才在真正意義上獲得應用和推廣, 其魔力令人瞠目結舌,有人甚至將這一技術稱作人類曆史上繼蒸汽機和電子計算機之後的“第三次工業革命”。在整個醫學領域裏,3D打印在骨科專業範圍內的應用較早也被推動得較快,這是由於骨科的專業特點與其技術特點吻合度較高,它可以引導醫生用更智慧的手和腦完成更高質量的手術。
2009年,3D打印技術引起劉忠軍的關注,他帶領團隊研究其在骨科的應用,很快便發現了二者的關聯性。2010年,一家與他們長期開展臨床研究合作的醫療器械公司引進了瑞典專利的鈦合金3D打印設備,可以通過對專業醫學圖像數據處理,打印出與患者解剖結構高度一致的鈦合金植入物。之後的3年間, 團隊進行了十幾項脊柱外科的3D打印植入物研究,在羊身上進行動物實驗,內植物與相鄰骨組織間融合良好。2012年,團隊開始獲準進行人類臨床試驗。2013年,北醫三院骨科3D打印植入物進入臨床觀察階段,參加臨床觀察主要是頸椎病患者和髖關節病患者, 在植入3D打印出來的骨骼後,效果顯著。將3D打印用於骨外科領域,劉忠軍團隊起步很早,在國際上已處於領先地位。比如,3D打印人工樞椎,當時中國的新聞聯播、美國CNN等都將其播報為世界首例。人工椎體到現在在全世界尚無第二例。
為此,劉忠軍解釋說,3D打印技術就像“個體化定製”,要根據患者的特殊部位、特殊形狀做特別形態的內植物,但我們國家目前還沒有這方麵法規。按照我國的管理製度,凡用在人體上的東西,都要經過嚴格的臨床觀察,有詳細的管理流程,由有關部門來審批。但劉忠軍和團隊早已領先世界完成了臨床觀察,結果報告已交付審批,他們的研究文章也在國際期刊上領先發表, 然而目前審批還在路上。與此同時,在德國、美國、韓國等國家,這些技術已應用於臨床。為了避免別人把產品改頭換麵“巧取豪奪”,劉忠軍團隊隻好先在中國、美國申請專利,但這也隻能暫時阻擋一下,像椎間融合器目前已有國家上市了,“再不加緊走程序,製定法規政策,被別人全麵地超越最終是擋不住的”。“難道是那些國家的管理寬鬆嗎?並不是,他們的管理嚴格但更科學。”劉忠軍說,像3D打印的材料鈦合金,和目前在臨床使用傳統工藝製造的材料是完全一樣的材料。那些國家認為, 這是已經用過、醫學上成熟安全的材料,他們便越過“繁文縟節”, 很快用於臨床,惠及了病患。而國內卻把它當做一個新材料,從頭至尾一步一步地重走程序。
2008年,劉忠軍當選全國人大代表。今年“兩會”上,劉忠軍以人大代表的身份提議,希望能給向3D打印技術等這樣的科技創新建立一條快速通道。如今的劉忠軍身兼主任醫師、博士生導師,北醫三院骨科主任暨脊柱外科研究所所長等數職。但事實上,劉忠軍卻出生在一個毫無醫學背景的家庭。1977年他中學畢業趕上恢複高考,因喜數學,性格沉靜,老師推薦他報考了北京醫學院, 後分配到北醫三院工作。當時北醫三院的骨科已小有名氣,在全國最早開展手術治療頸椎病的先河。劉忠軍雖心儀骨科,但新建成的神經外科更需要這個年輕的大學生。在住院醫生階段,劉忠軍把相關學科,如胸外科、泌尿科、麻醉科等輪轉一遍,之後又回到了骨科。後來,他分別在美國、英國、加拿大學習研修。他說,國外的學習經曆讓他看到了國內醫學在設備、技術、學術水平等方麵的差距,這成為他今後不斷探索的動力。劉忠軍至今還記得一次特殊的經曆。1988年他赴美學習,那時出國成風,美國也采取了特殊政策鼓勵申請綠卡。當時在美國的同學勸他留下來,但劉忠軍還是回來了。他說,其實想法很簡單,就是“想做臨床醫生,特別是想繼續做骨科醫生”,而這在美國難上加難。
第二年9月,劉忠軍踏上回國的飛機。現在回想,劉忠軍仍覺得當年的選擇沒錯,“那一屆我的同學出去了一半,可如今大多都改了行”。行醫幾十年,劉忠軍經曆過在講課中突然被值班醫生叫回醫院,處理胸椎腫瘤後3 天主動脈破裂出血的病例;經曆過匆匆離開外地會場,一路急行趕回北京,直奔手術室搶救寰樞椎腫瘤術後10天椎動脈破裂出血的病例……每一次都是一番苦戰。但不管是成功挽救生命後的一絲欣慰和安寧,還是竭盡全力仍然無力回天後的悵惘和挫敗,隨之而來的又將是冷靜地迎接更多生死角逐。劉忠軍坦言,即便很多時候已明明知道患者在就診時就已失去了治愈的機會;即便他始終都在為醫療技術的創新振臂高呼,但在心底,他深深體會到,“擁有一顆無私的愛心,便擁有了一切”。劉忠軍常常跟他的團隊說,延長患者的生命固然重要,但相比之下, 敬畏生命或許更重要。情感因素的參與,非但沒有削弱臨床治療的科學性, 反而會使治療方案更加合理和人性化。敢於挑戰的醫生, 必須心懷惻隱之心——他們見不得脊柱腫瘤患者痛苦而絕望的表情, 更不能容忍這些患者坐以待斃。”翻看幾份患者術後寫給劉忠軍的信,發現裏麵提及最多的一個詞是“像親人一樣”,或是感激他沒有某些大專家的冷傲。對此,劉忠軍笑著說:“醫學發展到現在,能治的病有多少?當你知識獲得得越多,就越知道自己這點東西太少;見識得越多,就越覺得自己很卑微。驕傲不起來。”
“厚德仁術、求是創新”是北醫三院骨外科的科訓。對於“求是創新”,劉忠軍的理解是,創新首先是理論聯係實際,不是出個新穎東西, 發表幾篇論文那麽簡單。對臨床研究而言, 解決實際問題是根本, 圍繞治病有了新的方法、新的理念、新的技術,才叫創新。在劉忠軍看來,科技創新不單單是一個國家能不能成為具有重要影響力的科技大國和創新大國的關鍵,更與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關。在現實中,“最牛的創新技術就是能應用到老百姓生活當中的技術, 最暖人的創新技術就是能給老百姓解決痛苦的技術, 最貼心的創新技術就是老百姓花錢少的創新技術”。劉忠軍曾發表文章說,他夢想有一天外科醫生徹底放下手術刀, 不再用這種無奈和有創的方式切除腫瘤。外科手術現在看來雖然有效, 但與之相伴的創傷、出血和對患者的精神磨難實在太大了。他想告誡年輕的同行朋友們,不要過多為自己手術技藝或技能的提高而沾沾自喜,應當投入更多精力追求脊柱腫瘤治療的微創化和無創化,拋棄手術刀或許是外科醫生的最高境界。而這對患者來說又何嚐不也是一個美好的夢想啊!正像一句詩說的那樣:燈塔的光, 就在彼岸,那屹立不變的愛,劃破濃霧,是最後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