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考大學的時候選擇機械係是受我二哥的影響，他是交大（現上海交通大學）機械係畢業(ye) 的，功課也很好，平時我二哥就是我的偶像，所以我的目標也是機械係。這個(ge) 不是我有興(xing) 趣的係，到了清華大學碰到了物理係學生組織的“天文學習(xi) 會(hui) ”，我很感興(xing) 趣，馬上就參加了。學生們(men) 會(hui) 請知名的天文學家來講課，我清清楚楚記得第一課邀請的是燕京大學的戴文賽^[1]先生。

我學天文學甚至比學機械本係的課還要認真，做了很多筆記，課餘(yu) 時間在圖書(shu) 館裏看了很多天文的書(shu) ，有的還認真翻譯出來。清華大學有一架120（毫米）口徑的蔡司望遠鏡，我通過“天文學習(xi) 會(hui) ”把它借來，晚上觀測，當時根本買(mai) 不到國產(chan) 的這種鏡頭，國內(nei) 光學工業(ye) 基本是零。所以，實際上我是到了清華大學發現自己的興(xing) 趣在天文方麵，我想過要轉係，不過那時候已經不太可能轉了。我下了一個(ge) 決(jue) 定，就是我將來要搞天文儀(yi) 器，既不離開我喜歡的天文，又不離開機械專(zhuan) 業(ye) 。

後來我搞光學儀(yi) 器，機械係的東(dong) 西對我來講非常有用！因為(wei) 我有機械製圖這些能力，我想做一個(ge) 裝置或是其它東(dong) 西，我可以根據詳細圖紙直接下車間。

不是，我後來知道是龔祖同^[2]先生的建議。

從(cong) 清華大學畢業(ye) 後，我被分配到長春的中科院儀(yi) 器館（現中科院長春光機所）機械室，做各種光學儀(yi) 器和非光學儀(yi) 器。1952年到1956年我工作了4年，這期間我沒有放棄天文愛好，晚上看看星，磨一磨玻璃。我估計領導也知道這個(ge) 情況，所以，1956年單位派大量留學生到蘇聯去學習(xi) 時，就把我派去了。

到了蘇聯科學院普爾科沃天文台以後，我才知道叫我去學天文光學，這時候我才從(cong) 一個(ge) 業(ye) 餘(yu) 天文愛好者轉成一個(ge) 天文光學專(zhuan) 業(ye) 的研究生。從(cong) 業(ye) 餘(yu) 狀態變成專(zhuan) 業(ye) 學習(xi) ，當時知道這一點以後，我壓力是很大的，因此是比較努力的。

當時老師給我的題目是望遠鏡非球麵凸麵鏡的檢驗，任務是對已經有的Hindle方法，做詳細研究，寫(xie) 一個(ge) 報告就行了。我在做的過程中就想，這個(ge) 方法是不是最好的？它的缺點在哪裏？能不能克服？這要稍微講專(zhuan) 業(ye) 一些了，Hindle方法主要的問題是它需要一塊口徑比較大的凹麵鏡，來產(chan) 生會(hui) 聚光束，不過，凹麵鏡的尺寸要求太大。

我就想為(wei) 什麽(me) 會(hui) 有這個(ge) 缺點，有沒有辦法克服它？我想到Hindle方法產(chan) 生的會(hui) 聚光束不是沿著被檢麵的法線走，所以需要口徑比較大的凹麵鏡，如果產(chan) 生的光束沿著被檢麵法線走，光束的口徑就是最小的了。有想法以後，需要推導相關(guan) 的公式看理論上能不能實現，後來發現是有可能的。

蘇聯的研究生製度要求，在研究生中期，每一個(ge) 學生都要做階段性報告，要講一講你已經做的工作和下一步工作打算。我把前麵老師布置的工作報告了一下，然後把新的想法也報告了一下，結果我這個(ge) 報告評選上了優(you) 秀報告，還收到了一個(ge) 月的助學金獎勵。

我先說說回到長春光機所以後的主要情況。

當時中蘇關(guan) 係已經破裂了，蘇聯專(zhuan) 家撤走，中國自己要搞遠程導彈，在做“150-1任務”^[3]，就是大口徑的經緯儀(yi) 。長春光機所當時的技術基礎隻會(hui) 做小口徑的球麵係統，設備和方法都是和這個(ge) 相關(guan) 的，要想把應用於(yu) 最多到200（毫米）小口徑係統的方法，用到大口徑上去，無論機器設備、加工方法還是檢驗方法都是不行的。當時要磨的鏡片口徑其實不大，就600多一點，但是用磨200多口徑的設備再放大，肯定是不行的。還有檢驗方法也是這樣，用機械檢驗的方法想要達到光學精度，也是辦不到的。

而我在蘇聯學習(xi) 的那套東(dong) 西，從(cong) 技術本質來講，就是解決(jue) 大口徑光學鏡麵的設計及檢驗問題。我發現我學的東(dong) 西正是長春光機所最缺的東(dong) 西，所以我選擇做這個(ge) 方向，我不想和別人在業(ye) 務上有重複的地方。我的工作直接從(cong) 設計磨鏡片的機器開始，還有當時最主要的刀口檢驗方法，那時候沒有幹涉儀(yi) ，操作刀口儀(yi) 需要學習(xi) ，需要有經驗。大概到1963年，基本上把做大口徑電影經緯儀(yi) 的技術基礎在長春光機所建立起來。

這一階段的工作為(wei) 長春光機所後麵的項目越做越強奠定了基礎。

做“150-1”工程的時候，我根本沒有精力去搞天文望遠鏡。“2.16任務”中間停過，是1975年左右重新啟動的，根據王大珩先生意見，我的編製在長春，按照出差到南京天文儀(yi) 器廠的方式參加工作，我是1980年正式調過去的。

事情是這樣的，有一天，鄧錫銘^[4]寫(xie) 一封信給我，說他碰到了李慶逵^[5]先生，李慶逵先生說2.16米紅外望遠鏡項目狀態很糟糕，擔心這個(ge) 項目做不下去，鄧錫銘建議叫我參加。他跟我說“可能過幾天有人來找你”，叫我有個(ge) 準備。在這個(ge) 背景下，我正式參加到“2.16”項目中。但是參加這個(ge) 項目我是有點擔心的，畢竟我做過的儀(yi) 器是小的經緯儀(yi) ，可以拿在手裏的大小，“2.16”那麽(me) 大的東(dong) 西，並且項目已經在進行了，所以我有點擔心。

主觀方麵我很想回到南方，客觀方麵工作也有這個(ge) 需要，最後我下決(jue) 心還是去。對於(yu) 我擔心的問題，當時我想隻有一個(ge) 辦法能解決(jue) ，我在技術上一定要能站住腳，我做的技術一定要能夠經得起考驗，有了這一點，我想其他的問題都好辦。我抱著這個(ge) 心態到了南京，開始大概有一兩(liang) 個(ge) 月感覺進入不了角色，所謂進入角色，就是我能主動考慮一些問題，後來才慢慢進入角色。我聽說“2.16任務”是科學院當年在“大躍進”時期提出的大膽項目裏，唯一最後做成的。

1989年2.16米望遠鏡運送到北京天文台興(xing) 隆站後潘君驊（中排右一）與(yu) 研究人員在圓頂室內(nei) 合影（圖片來源於(yu) 清華大學校史館）

這種事情很多，我講兩(liang) 件吧，是我確切做過的事情。

一件是半導體(ti) 激光器的事情。到1963年，為(wei) “150-1任務”做的技術基礎工作基本上可以了，各部門裝校調整，光學車間進行常規運行，剩下的事情我臨(lin) 時處理一下就行了。長春光機所物理方麵的王乃弘^[6]當時在做半導體(ti) （砷化镓）激光器，他碰到一個(ge) 困難來找我，就是光學諧振腔怎麽(me) 做，我正好有時間，很積極地配合他，比如諧振腔的磨製、檢驗、焊電極，幫他想了很多辦法。

開始時一直不出激光，王乃弘很著急，就想了一個(ge) 點子，要用非受激發光元件做光電話的通話試驗，主要的硬件工作都由我來做。最後我們(men) 用120口徑的係統做到50公裏距離的通話，從(cong) 十幾公裏，二十幾公裏再做到50公裏通話，這個(ge) 距離差不多是極限了。1964年4月份左右，我們(men) 早於(yu) 北京半導體(ti) 所，首先出來了激光。7月份《科學通報》就把我起草的一篇稿子發表了。北京半導體(ti) 所說他們(men) 的激光出來得早，這點我不能完全否定，可是確實沒有文章能作為(wei) 依據。 

半導體(ti) 激光器剛出光不久，我就想它有什麽(me) 用處。1964到1965年間，我用激光器去測800米以外一個(ge) 大樓距離，用光學測距儀(yi) 測量結果是837米。用半導體(ti) 激光器連續打目標大樓的牆，示波器上有兩(liang) 個(ge) 信號，一個(ge) 是發出的強脈衝(chong) 信號，一個(ge) 是比較弱的回波信號，兩(liang) 個(ge) 信號之間有距離，也有時間差，用光速乘以時間差就是距離。當時粗略地計算一下，我測的數據是830米。我可能是國內(nei) 最早做激光測距試驗的，拍了示波器屏幕的照片我還保存著。

還有一件是上麵交下來的“541任務”，做肩扛的打低空目標的導彈。“541任務”是科學院組織全院的力量合作研究的，長春光機所負責導引頭，上海技物所做硫化鉛紅外接收器，北京自動化所做控製係統，大連化物所搞炸藥和推進劑，還有其它幾個(ge) 研究所。相關(guan) 人員集中到北京聽了張勁夫副院長講話，我隻記得他說，你們(men) 要“老湯下麵”，意思就是不要提太多要求，要省一點經費。

然後，參加任務的單位代表到洛陽一個(ge) 研究所參觀，他們(men) 有美國“響尾蛇”導彈的資料，因為(wei) 有一顆導彈掉在地下沒有爆炸，我們(men) 把它完全“解剖”了，所以有整套圖紙。回去以後，我負責導引頭位標器的總體(ti) 設計，實際上就是把響尾蛇導彈按比例縮小，王乃弘負責瞄準鏡中分劃板的旋轉和調製。這裏又是機械知識有用了，我自己可以直接把導引頭的總圖、測試用轉台和台上的光學係統畫出來，這段時間的任務很緊張，可是我們(men) 的工作非常快，效率很高，不到半年，導引頭就研製出來了，可以在10米的距離跟蹤一個(ge) 香頭，香頭隻有一點點，香頭移動，導引頭就跟著轉方向了。

後來他們(men) 搞總體(ti) 設計的嫌導彈打出去，半球形的整流罩導致風的阻力太大，要求改成八角錐形，這一改又是我的事情。這個(ge) 錐體(ti) 要用8塊玻璃拚起來，每塊玻璃間都有空間的角度關(guan) 係，我為(wei) 了解決(jue) 這個(ge) 問題傷(shang) 腦筋傷(shang) 透了。我得把每塊玻璃的角度、和其它玻璃之間的立體(ti) 關(guan) 係都搞清楚，畫出圖紙、下車間和加工的師傅一起研製。當時工作效率真的高，當然那時候晚上經常加班，經常通宵，很快也做出了尖尖的整流罩。

我們(men) 到科學院在懷柔的靶場試打，那時候特殊時期，上層已經亂(luan) 得很厲害了，我們(men) 底下的還不知道，打了後結果怎麽(me) 樣也不知道，過了不久科學院正式發文通知“541任務”停止了。科學院裏雖然停了，國家實際上沒有停，到了1976年1月9號，所裏通知我和王乃弘到沈陽鬆林機械廠（做導彈的）。為(wei) 什麽(me) 去呢？原來我們(men) 的圖紙已經在這裏，圖紙上有些他們(men) 不明白的地方，要我和王乃弘去解答這些問題。後來有一次我到上海803所，也是做紅外器件的，發現這個(ge) 東(dong) 西已經變成產(chan) 品並往其它國家輸出了。

“2.16工程”包含了好幾代人的心血， 包括科學院天文口的，新技術局的好多領導都關(guan) 心，像龔祖同先生、王大珩先生、機械方麵專(zhuan) 家雷天覺先生，還有北京天文台的程茂蘭(lan) 先生等等。我覺得我能夠參加這個(ge) 項目，並且把負主要責任的東(dong) 西順利完成，我對得起這些老科學家，也對得起科學院裏全心全意支持項目的領導就好了。科學院有一個(ge) 叫戴中溶^[7]的，好像還有一個(ge) 姓張的，都是很認真地參加討論。“2.16工程”有各種技術方麵的爭(zheng) 論，全靠科學院的領導參與(yu) 討論以後，得到妥善處理。所以，隻有從(cong) 技術上能站得住腳，才能過得了這些關(guan) 。

至於(yu) 小行星命名的事，我是十分意外的，說好聽些，這是我性格中“助人為(wei) 樂(le) ”的無意間的巨大回報。其實，我在近地天體(ti) 望遠鏡中的付出遠不及有些項目中的辛苦。

（圖片來源於(yu) 網絡）

這種問題我沒有辦法回答你，我隻能講一些粗淺的看法。我覺得要做好高端的儀(yi) 器，知識麵一定要比較廣，我目前也沒有深入到裏麵研究了，我隻知道光刻鏡頭是非常難的，設計加工要求高到1%波長的精度，這個(ge) 難度是很大很大的，所以參加這類項目的人知識麵一定要很廣，並且要有豐(feng) 富的實踐經驗。不光需要光學的知識，但是機械方麵的背景要有。

我們(men) 那時候國家的需求多得不得了，題目有的是，就怕你不去做。不像現在要去爭(zheng) 取一個(ge) 題目很不容易，時代背景不一樣了。

我在蘇聯學習(xi) 的時候就意識到了非球麵的重要性，不過在此之前，我一直記得王乃弘跟我說過的一句話：“光學設計的出路在於(yu) 使用非球麵”。到了後來，不管紅外也好，上天也好，用透射的玻璃元件已經不行了，紅外波長透過率受限製，材料受限製，上天的話重量受限製，就顯示出非球麵這條道路非走不可。

我記得做“150-1任務”的時候，唐九華^[8]有一個(ge) 同時負責的“紅外分光光度計”項目，這上麵有兩(liang) 個(ge) 元件，一個(ge) 是離軸拋物麵，產(chan) 生準直光的，另一個(ge) 是橢球麵，在短焦點上安裝接收器的。離軸拋物麵有個(ge) 幾何原理，後麵有一條子午線，它平行於(yu) 子午麵任何一個(ge) 切麵，切出來的這條曲線也是一個(ge) 拋物麵，它的方程參數一樣。他們(men) 根據這個(ge) 原理做一個(ge) 機器，平行地掛塊板，下麵的玻璃旋轉，這塊板在上麵平行移動。但他們(men) 沒想到掛板總歸要有厚度，這個(ge) 厚度就產(chan) 生問題了。檢查也是用精密機械的方式解決(jue) 光學精度的要求，這顯然是達不到的。

所以我就順手幫他們(men) 搞了一個(ge) 儀(yi) 器，同時把刀口檢驗的辦法教給他們(men) ，很快就把紅外光譜儀(yi) 的光學問題解決(jue) 了。後來唐九華給我寫(xie) 過一個(ge) 評語，比我自己對自己評價(jia) 還要高，他的手稿可能還在我這裏，我很珍視他寫(xie) 的東(dong) 西。

激光球麵幹涉儀(yi) 是1974年做了模型，我先簡單地搭了一個(ge) 光路，然後請激光幹涉方麵的顧去吾^[9]先生過來，和他討論我的方案行不行，他說可以。隨後我搭了完整的光路，試驗發現能看到條紋，當時用的是氦氖激光器。

這步結束以後，我就找了個(ge) 廢的小車床，放了標尺，可以測量半徑，等於(yu) 做了一個(ge) 模型試驗。再下麵一步就設計正式的激光球麵幹涉儀(yi) 了，產(chan) 品出來得很快，那時候做事情真的是很快。後來長春光機學院(現長春理工大學)把圖紙都要去了，變成他們(men) 的校產(chan) 品。

到這個(ge) 程度，我思想上認為(wei) ，利用激光器做了一個(ge) 經典的光學儀(yi) 器，有新的用處，圖紙、詳細的說明都有，我的事情就完了。客觀來講，那時還沒有美國人的Zygo幹涉儀(yi) ，Zygo大概在1980年前不久才有點眉目，而且我們(men) 有些條件還不成熟，主要是幹涉條紋的自動判讀還沒有一套理論，還至少需要有台PC機，球麵幹涉儀(yi) 上需要的精密刻尺，在國外可以直接買(mai) 到，而我是先打聽到北京303所在提供尺坯情況下能刻，於(yu) 是畫了圖，找光學車間再來磨。再加上，當時國內(nei) 也根本沒有市場意識，造成了主觀上沒認識到下一步應該怎麽(me) 做，我覺得光機學院要去做校產(chan) 品我就很高興(xing) 了。

現在我們(men) 有市場意識了，但是科研成果想要轉化成產(chan) 品的，首先要看這個(ge) 產(chan) 品是不是真正有市場價(jia) 值。有時候自己簡簡單單地認為(wei) 有價(jia) 值，做出來卻沒銷路，那也不行。我想創新性的東(dong) 西，在實踐中才能真正產(chan) 生價(jia) 值，能有一件兩(liang) 件已經很好了，不會(hui) 每一件都是成功的，肯定有失敗的，所以要允許失敗。

這個(ge) 問題我根本沒有資格回答。現在技術發展得太快，知識更新太快，我跟不上了。期刊做專(zhuan) 題應該找熱點問題相關(guan) 的全國的專(zhuan) 家去搞，我們(men) 各個(ge) 大學都是有這些領域的專(zhuan) 家的，因為(wei) 學校和科研院所有幾個(ge) 學科存在，有專(zhuan) 題項目存在，一定是有專(zhuan) 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