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192束超高能量的激光束同時轟擊一顆胡椒粒大小、裝有氘和氚元素的圓柱體(ti) 時，會(hui) 產(chan) 生什麽(me) 結果？

當地時間12月5日，美國勞倫(lun) 斯利弗莫爾國家實驗室（LLNL）開展這項實驗，“奇跡”發生了。激光束為(wei) 圓柱體(ti) 提供2.05 兆焦耳的能量後，輸出了3.15兆焦耳的核聚變能量。12月13日上午，美國能源部與(yu) 美國核安全管理局專(zhuan) 門召開新聞發布會(hui) ，宣布這一重大突破。美國能源部長詹妮弗·格蘭(lan) 霍姆稱，“這是一個(ge) 具有裏程碑意義(yi) 的成就”，未來將激發更多的發現，為(wei) 美國國防和清潔能源的發展鋪平道路。

一直以來，可控核聚變被認為(wei) 是“人類的終極能源”，但曆經70多年的研究後，仍處在實驗階段。“點火”，即核聚變產(chan) 生的能量超過激光束打入的能量，是可控核聚變走入現實必要的指標之一。“隻有這種情況下，這一裝置才有望提供能源，而不隻是一個(ge) 耗電器。”中山大學中法核工程與(yu) 技術學院副教授王誌斌向《中國新聞周刊》解釋說，LLNL這次的實驗從(cong) 科學層麵證明了，慣性約束聚變可以實現淨能量增益。

“這一結果是科學的成功——但距離提供有用、豐(feng) 富的清潔能源，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劍橋大學核能講師托尼·魯爾斯通在英國科學媒體(ti) 中心上發表評論稱。

美國首次成功在核聚變反應中實現“淨能量增益”。圖/視覺中國

實現“點火”意味著什麽(me) ？

早在2009年，美國國家核安全管理局在加州的LLNL建成國家點火裝置（NIF），在高10層、約有3個(ge) 足球場大的建築物中開展前述實驗。NIF原定目標是在2012年實現“點火”，但未能如期達成。NIF在此後多年備受爭(zheng) 議，業(ye) 內(nei) 一度悲觀認為(wei) ，它可能永遠無法“點火”。

核聚變是核能的一種形式，指兩(liang) 個(ge) 輕原子核結合成一個(ge) 重原子核並產(chan) 生能量的過程。太陽之所以能發光發熱，便是依靠內(nei) 部不斷產(chan) 生的核聚變提供動力。一個(ge) 原子核分裂成兩(liang) 個(ge) 輕原子核，也可以產(chan) 生能量，被稱為(wei) 核裂變，人們(men) 熟知的原子彈、核電站都是采用的這一原理。

核聚變燃料豐(feng) 富且容易獲得，氘可以從(cong) 海水中提取，氚可以利用豐(feng) 富的天然鋰生產(chan) 。核聚變也不會(hui) 產(chan) 生高放射性的核廢物，清潔安全。中國科學院院士、中科院物理所研究員張傑形容，“1立方公裏海水所含的氘，經過聚變反應產(chan) 生的能量，相當於(yu) 地球上所有石油儲(chu) 備產(chan) 生的總能量”，如果能開發，將“一勞永逸”地解決(jue) 人類的能源需要。

1952年，太平洋的一個(ge) 無人島上，美國引爆世界上第一顆氫彈，世界第一次見識到核聚變的威力。“但這些能量是被瞬間釋放出來的，如果想要成為(wei) 民用的能源，能量需要緩慢有序地、受控製地釋放出來。”王誌斌介紹，這才有了可控核聚變的研究。

想要兩(liang) 個(ge) 原子核克服電排斥力結合，需要極為(wei) 苛刻的條件。以太陽為(wei) 例，其中心有高達1500萬(wan) 攝氏度的超高溫，以及約有3000億(yi) 個(ge) 大氣壓的超高氣壓。可控核聚變往往被稱為(wei) “人造太陽”，需要模擬太陽中心的環境。實現可控核聚變有兩(liang) 條主流的技術路徑：磁約束核聚變和慣性約束核聚變。

地球上無法實現太陽的超高壓，但如果把核燃料加熱到1 億(yi) 攝氏度以上，原子核便會(hui) 有足夠的動力相互碰撞，發生聚變反應。但一旦到了這一溫度，所有固態材料會(hui) 直接汽化。上世紀50年代，前蘇聯科學家研製出一個(ge) 形似甜甜圈的“煉丹爐”，被稱為(wei) 托卡馬克裝置。它在環形圈內(nei) 構建磁場約束核燃料，使其不與(yu) 高溫的容器壁接觸，可以持續燃燒一段時間，產(chan) 生能量。此後，世界範圍內(nei) 曾掀起托卡馬克建設熱潮，美國、歐洲、日本、中國都斥巨資打造了這類大型裝置。

而慣性約束核聚變，是通過激光產(chan) 生巨大壓強，使核燃料體(ti) 積在瞬間變小，密度變大，原子核發生聚變反應。世界上最知名的裝置，便是今天的主角：NIF。

目前，各國可控核聚變裝置仍在實驗階段。未來想要應用於(yu) 現實，無論哪種技術路徑，都要考慮“投入產(chan) 出比”，業(ye) 內(nei) 稱之為(wei) Q值。即能量增益因子，指核聚變反應輸出能量與(yu) 輸入能量之比。當Q值大於(yu) 1時，就意味著可控核聚變“不虧(kui) 本”，產(chan) 生的能量大於(yu) 消耗的能量。

1997年，日本聲稱，其超導托卡馬克裝置JT-60實現了Q值為(wei) 1.25。但實驗無法重複，而且其中一個(ge) 指標與(yu) 國際主流的指標不同。在NIF之前，不少人仍認為(wei) ，歐洲托卡馬克JET在1997年實現的Q值為(wei) 0.67，是全世界最好的記錄。

NIF的突破是循序漸進的。2022年1月，NIF團隊在《自然》雜誌發表文章提到，已經用1.7兆焦耳的激光發射產(chan) 出了1.3兆焦耳能量，研究者證明了相關(guan) 的機製，並稱有信心在未來產(chan) 出更多能量。9月，研究者又重複了這個(ge) 實驗過程。2個(ge) 月後，NIF實現了“點火”。

“這一實驗的成功使行業(ye) 對可控核聚變的未來也會(hui) 更加樂(le) 觀。”王誌斌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相關(guan) 研究者認為(wei) ，這個(ge) 結果能證明，可控核聚變在未來有可能為(wei) 電網提供穩定的電力負荷，也有可能用於(yu) 製氫或者供暖等。

曼徹斯特大學核聚變研究人員阿尼卡·汗告訴媒體(ti) ，這是“有前途和令人興(xing) 奮的結果”，但其並沒有考慮聚變反應的激光所需的能量，或者過程中的低效與(yu) 損耗，這些都必須在未來商用時考慮到。因此，“我們(men) 離商業(ye) 核聚變還有一段路要走”，更無法幫助人類應對眼下的能源危機。

王誌斌向《中國新聞周刊》解釋說，NIF判斷的Q值，是原子核吸收和放出的能量之比。但這個(ge) 過程中，激光器有大量能量損耗，“你可以想象為(wei) ，從(cong) 電網取了100瓦的電輸入到裝置，但真正用到原子核反應堆的電隻有25瓦，輸出了30瓦的電。現在的Q是用30比25，而不是30比100。”在他看來，未來想要真正實現經濟、可靠，核聚變的能量必須高於(yu) 輸入激光器的能量。

“人造太陽”離現實還有多遠？

王誌斌提到，從(cong) 獲得大規模、經濟的能源角度來看，相比慣性約束核聚變，磁約束核聚變離應用到人類的生活中更近，“這是從(cong) 現有技術看，假如慣性約束核聚變有其他的重要突破，那就另當別論。”

“兩(liang) 種技術路徑的目的是不同的。”王誌斌介紹，以托卡馬克裝置為(wei) 主的磁約束核聚變，更像是“燒煤球”，建設目標是聚變反應堆，輸出能源，可用於(yu) 發電等。慣性約束核聚變更像是“劃火柴”，過程接近核爆炸，可以通過這些裝置的研究來獲取關(guan) 鍵參數。

《科學》雜誌12月13日直言，NIF 從(cong) 未計劃用於(yu) 商業(ye) 發電，主要功能是製造微型核爆炸，並提供數據，以確保美國核武器庫的安全可靠。12月13日，美國能源部部長也提到，NIF的工作幫助解決(jue) 人類最複雜和緊迫的問題，其中包括“在不進行核試驗的情況下維持核威懾力”。

武漢大學水利水電學院副教授徐明毅在今年8月發表的一篇論文中提到，出於(yu) 國防和戰略安全考慮，美國、中國、歐盟、英、日等國家和地區都在開展相關(guan) 研究，這其中包括美國的NIF、中國在運行的最大激光聚變驅動器神光III等。

也有研究者認為(wei) ，慣性約束核聚變並非不適合提供清潔能源，甚至也可以發揮重要作用。“兩(liang) 條路線都應繼續研究，因為(wei) 它們(men) 彼此間能交互很多信息。”英國貝爾法斯特女王大學學者詹盧卡·薩裏在接受《新科學人》采訪時提到。

除了Q值，可控核聚變未來想要商用，還要盡可能延長反應時間。“隻有穩定地燃燒，未來才有可能建成發電站。”王誌斌說。

但目前運行的托卡馬克裝置，聚變反應時間僅(jin) 能以秒為(wei) 單位計算。2022年2月，世界上運行中的最大托卡馬克裝置JET，在實驗中做到連續5秒總共產(chan) 生49兆焦耳的核聚變，刷新自己在1997年創下的記錄。去年年底，中國自主設計的東(dong) 方超環EAST，實現等離子運行達1056秒，這是目前世界上托卡馬克裝置高溫等離子體(ti) 運行的最長時間。

王誌斌強調，目前可控核聚變可以實現Q大於(yu) 1，隻是驗證了科學的可行性。未來需要先建聚變示範電站，驗證工程上可行。但這類電站投入建造成本高，發電價(jia) 格遠高於(yu) 煤電或光伏發電，難以商用。最終，可控核聚變的發電成本至少要降到與(yu) 現有能源價(jia) 格相近，市場競爭(zheng) 力才會(hui) 顯現出來。“可控核聚變的確有可能是人類的未來能源，但從(cong) 行業(ye) 層麵想要實現，挑戰很大，但也可能100年後用的都是這樣的能源。”

在中國，科學家們(men) 自1950年代開啟聚變研究，1980年代，中國第一個(ge) 托卡馬克裝置建成。進入21世紀，由安徽合肥中國科學院等離子體(ti) 物理研究所設計的EAST，成為(wei) 世界首個(ge) 全超導托卡馬克裝置。此外，還有中國環流器二號A（HL-2A）、中國環流器二號M裝置等托卡馬克裝置，由中核集團核工業(ye) 西南物理研究院建設，在成都投入實驗。

王誌斌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中國的可控核聚變發展，過去是跟跑，如今已和歐美並跑。一個(ge) 關(guan) 鍵節點是，2007年，中國加入國際熱核聚變實驗堆（ITER）計劃。中國與(yu) 歐盟、印度、日本、美國等，計劃在法國共同建設一個(ge) 世界上最大的超導托卡馬克實驗反應堆。其中，中國承擔項目工程建設階段18個(ge) 采購包，即設備零件的製造。項目在2010年開建，計劃2025年建成。

中國國際核聚變能源計劃執行中心主任羅德隆曾提到，“加入ITER前，國際主流聚變會(hui) 議上，幾乎沒有我們(men) 的聲音。如今，越來越多中國學者獲邀在大會(hui) 做主題報告、口頭報告，甚至擔任會(hui) 議主席”。

業(ye) 內(nei) 普遍認為(wei) ，在ITER成功運作後，國際核聚變研究將往前一大步。但如今，“人造太陽”離應用還有多遠？或許可借用國際上流行十多年的一個(ge) 玩笑來回答，“核聚變發電僅(jin) 需20年，而且永遠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