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5日，是國家組織心髒支架集中帶量采購開標的日子。離開標時間還有兩(liang) 小時，很多企業(ye) 代表已經在會(hui) 場外焦急地等待。

對價(jia) 格高昂的高值醫用耗材進行國家級集中帶量采購，這在我國還是首次。

在這次的高值醫用耗材集中采購開標中，多年來位居高價(jia) 位的心髒支架，出現了大幅降價(jia) ，從(cong) 均價(jia) 1.3萬(wan) 元降至700元左右，降幅超過90%！

我國每年約有100萬(wan) 冠心病患者植入心髒支架，預計明年1月，患者就能用上中選的心髒支架。據測算，到那時職工醫保、居民醫保患者植入支架，個(ge) 人自付費用將降至2500元以下。

過去，全國心髒支架的費用負擔，一年超過150億(yi) 元。這次從(cong) 1.3萬(wan) 元降到700元後，按意向采購量計算，預計節約資金109億(yi) 元。

這麽(me) 大的降幅，實在出乎人們(men) 預料。消息一出，立刻引發社會(hui) 關(guan) 注和熱議。很多人認為(wei) ，這是一個(ge) 裏程碑式的事件，意味著從(cong) 心髒支架開始，高值醫用耗材的暴利現象將被終結！

那麽(me) ，在集中帶量采購之前，心髒支架為(wei) 何價(jia) 格虛高？心髒支架的水分，是如何被擠掉的？支架價(jia) 格大幅下降後，質量會(hui) 不會(hui) 也下降？針對大家關(guan) 注的這些熱點問題，記者采訪了有關(guan) 部門和專(zhuan) 家，一起為(wei) 您揭開這背後的“秘密”。

一問：心髒支架價(jia) 格，“水分”到底有多大？

從(cong) 心髒支架問世到現在，已經30多年了。

20多年前，我國患者用的心髒支架一直依靠進口，價(jia) 格奇高無比。再加上手術時輔助材料、檢查費用，裝一個(ge) 支架就像買(mai) 一輛小汽車。

1999年，我國終於(yu) 生產(chan) 出了自己的心髒支架，價(jia) 格有所下降。但進口的支架單價(jia) 仍要兩(liang) 三萬(wan) 元，加上很多患者不隻放一個(ge) 支架，心髒支架仍顯得高不可攀。

但是，請注意：心髒支架的高價(jia) 不是“生產(chan) ”出來的，而是過度推廣、營銷出來的。

在我國，心髒支架等高值醫用耗材采用代理製，代理也分層級，通過掛網或是招標進入醫院，用到患者身上。中間流通環節比較長，層層加價(jia) 後，患者使用價(jia) 與(yu) 出廠價(jia) 相差巨大。

從(cong) 一些上市公司財報分析，一個(ge) 冠脈支架成本不到五六百元，出廠價(jia) 兩(liang) 三千元，最後到患者身上，價(jia) 格已經達到上萬(wan) 元。這裏麵價(jia) 格的“水分”，主要來自中間流通環節層層加價(jia) ，導致價(jia) 格不斷被推高。

近年來，相繼曝光的一些醫療領域腐敗案件，揭示出一條流通環節“利益鏈”：有醫院某科室按照國內(nei) 耗材30％、進口耗材25％、關(guan) 節脊柱類耗材20％、創傷(shang) 類耗材30％的比例，多次賬外非法收受供貨商回扣，這些水分最終都由患者與(yu) 醫保基金來負擔。

對於(yu) 醫院來說，在醫療服務價(jia) 格仍未調整到位的情況下，新技術價(jia) 格成為(wei) 彌補醫療服務價(jia) 格扭曲的補償(chang) 渠道。在競爭(zheng) 越來越激烈的市場中，一些廠家、經銷商不惜通過回扣的方式把產(chan) 品賣到醫院，而公立醫院“以藥補醫”機製，導致價(jia) 格越高的產(chan) 品賣得越好。於(yu) 是，心髒支架價(jia) 格虛高成為(wei) 頑疾。

不僅(jin) 是心髒支架，其它高值醫用耗材價(jia) 格往往都比較高。從(cong) 出廠、各層級代理商、物流配送到醫院采購、使用，經過的環節越多，中間費用就越高，價(jia) 格也越高。

二問：價(jia) 格虛高的“水分”，是怎麽(me) 被擠掉的？

從(cong) 去年4月到今年11月，國家醫保局開展了大量調研和市場分析。

工作人員在前期調研中發現，我國藥物洗脫支架的價(jia) 格，高於(yu) 國際上其他國家水平。一些國家在沒有開展集中采購的情況下，相同品牌的支架價(jia) 格也就是2000元左右，開展帶量集中采購的價(jia) 格降低到1000元，甚至更低。

經過長達30 多年的臨(lin) 床使用，心髒支架技術已經比較成熟，國產(chan) 、進口產(chan) 品在質量上幾乎沒有太大差異。按照市場規律，這種技術成熟、競爭(zheng) 充分的產(chan) 品價(jia) 格會(hui) 逐步下降。然而，心髒支架由於(yu) 銷售模式的原因，過於(yu) 依賴推廣、營銷，中間環節費用占了大頭，導致出廠價(jia) 與(yu) 患者使用價(jia) 之間相差巨大。

“集中帶量采購不是一個(ge) 單獨的政策，而是一個(ge) 機製。它由國家組織，醫保、衛生、質監等多部門共同發力。” 國家醫保局醫藥價(jia) 格和招標采購司司長鍾東(dong) 波說。

這個(ge) 機製包括，全程加強質監，醫保預算結餘(yu) 醫院留用，考核醫院用量，企業(ye) 被發現回扣案件將影響集采，確保集采中選價(jia) 格落到實地，讓百姓真正用上優(you) 質優(you) 價(jia) 的產(chan) 品。同時，倒逼醫藥行業(ye) 自我革新，砍掉不合理的流通成本，重心轉向研發和創新。

在此次集采中，一款藥物塗層支架係統（雷帕黴素），報出了469元的全場最低價(jia) 。這款產(chan) 品以前掛網價(jia) 格為(wei) 13300元，2017年底才獲批上市。如此先進的產(chan) 品為(wei) 何願意從(cong) 萬(wan) 元以上降至469元？

對此，藍帆醫療集團負責人稱，集采明確市場用量有很大吸引力，醫院需求采購量達到10萬(wan) 條，中標後還將得到不少於(yu) 剩餘(yu) 量的10%，預計市場用量還將看漲。再加上醫保預付貨款、縮短結算周期、確保醫院使用等配套政策，給了企業(ye) 明確預期。

國家醫保研究院副院長應亞(ya) 珍說，這就是集中帶量采購的市場引導作用，降下了價(jia) 格，也讓企業(ye) 有了明確的預期。

“過去在招標進醫院、使用、回款等環節，是相互脫節的。實際上，過去這些環節形成了堵點，每一個(ge) 堵點其實就是一個(ge) 尋租點。現在，通過集采這些堵點全部打通了，就置換出了這麽(me) 一個(ge) 降價(jia) 的空間。” 國家醫保局醫藥價(jia) 格和招標采購司副司長丁一磊說。

“高值醫用耗材領域的價(jia) 格虛高，比藥品領域還要更嚴(yan) 重。心髒支架平均價(jia) 格下降 93% ，說明這裏麵的水分原來沒怎麽(me) 擠過，所以一擠的話就比較充沛。” 鍾東(dong) 波說，這樣一個(ge) 結果也表明，黨(dang) 中央、國務院確定的集中帶量采購改革方向是完全正確的，從(cong) 集采改革中可以看到我們(men) 黨(dang) 推進改革的決(jue) 心，看到我們(men) 國家的製度優(you) 勢，以及堅持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的價(jia) 值取向。

三問：心髒支架降價(jia) 後，質量會(hui) 不會(hui) 下降？

“集采不僅(jin) 要把價(jia) 格降下來，還要推動臨(lin) 床使用支架提高質量。因為(wei) 醫保的目的不是省錢，而是給老百姓更好的保障，更有效果的保障。” 鍾東(dong) 波介紹，對高值耗材集采定了一個(ge) 基本原則，叫“一品一策”。

“一品一策”，就是為(wei) 了確保入選的產(chan) 品質量。在心髒支架集采中，按注冊(ce) 證來招采，保證產(chan) 品質量的穩定性，並由醫療機構自主報需求量。“相對於(yu) 藥品集采來說，這是心髒支架集采的一個(ge) 創新點，保證了中選產(chan) 品適合臨(lin) 床需求，確保了產(chan) 品的質量。”中國藥科大學教授常峰這樣評價(jia) 。

“這次集采常用的前10 名冠脈支架中，有7 個(ge) 中選了，這些產(chan) 品是醫院常用的主流產(chan) 品，不存在適應替代產(chan) 品的問題。”中國醫學科學院阜外醫院副院長楊偉(wei) 憲說，中選產(chan) 品多數已使用5 年以上，部分使用時長超過10 年，安全性和有效性已經過臨(lin) 床驗證。

但也有人擔心，這些產(chan) 品原來價(jia) 格高的時候，質量是可靠的；現在價(jia) 格降下來了，企業(ye) 在生產(chan) 的時候會(hui) 不會(hui) 偷工減料、以次充好？

對此，專(zhuan) 家介紹，按照國家醫療器械監督管理條例，冠脈支架是屬於(yu) 第三類醫療器械，所有產(chan) 品原材料、生產(chan) 工藝都是要報國家藥監局批準的。而且每個(ge) 支架都有唯一識別號，所有產(chan) 品全程可追溯。如果企業(ye) 未經批準擅自調整原材料和生產(chan) 工藝，那就是違背國家的法律和監管要求，將會(hui) 受到相應的查處。

11月11日，國家藥監局發布《關(guan) 於(yu) 加強國家集中帶量采購中選冠脈支架質量監管工作的通知》，要求各地加強監管，保證集中帶量采購冠脈支架的質量安全。企業(ye) 要建立健全冠脈支架產(chan) 品追溯體(ti) 係，切實做好產(chan) 品召回、追蹤追溯有關(guan) 工作。各地藥品監管部門每年要對中選企業(ye) 至少進行一次全項目監督檢查，並加強對冠脈支架產(chan) 品的不良事件監測工作。

四問：心髒支架大幅降價(jia) ，醫院會(hui) 不會(hui) “這頭降那頭升”？

也有不少人擔心，心髒支架大幅度降價(jia) ，會(hui) 不會(hui) 影響醫院的收入？醫院會(hui) 不會(hui) “這頭降那頭升”，抬高手術費用和其他費用？

“2019 年之後，我們(men) 已經全麵實行耗材的零加成政策，也就是說耗材價(jia) 格平進平出，耗材降價(jia) 對醫療機構的經濟利益沒有任何損害。” 鍾東(dong) 波說，各地在取消加成政策的時候，同步調整了醫療服務價(jia) 格，醫療機構的成本和技術勞務價(jia) 值，通過調整醫療服務價(jia) 格得到體(ti) 現。

同時，配套醫保支付改革、醫療服務價(jia) 格調整、藥品流通體(ti) 製改革，以及公立醫院薪酬製度、補償(chang) 機製改革等，也將有效防止出現“按下葫蘆浮起瓢”的現象，推動實現合理診療，合理使用藥品、耗材。

天津市胸科醫院一年的心髒支架使用量，在全國排第四。院長郭誌剛認為(wei) ，心髒支架價(jia) 格下降對醫院來說，不僅(jin) 收入沒有影響，還能提升醫院形象，增加患者信任度，改善醫患關(guan) 係。

也有專(zhuan) 家建議，各地應利用集采結果執行的空間和契機，配套推進醫務人員薪酬製度改革、醫院補償(chang) 機製改革等，調動醫務人員積極性，更好地保障集采結果落地。

網上有傳(chuan) 言說，做一個(ge) 支架手術，手術費隻需300元。這是真的嗎？

“這是不符合事實的。現在做冠脈支架植入至少要收3個(ge) 收費項目，第一個(ge) 是冠脈造影，第二個(ge) 是球囊擴充，第三個(ge) 是置放支架。這三個(ge) 價(jia) 格項目以北京為(wei) 例，冠脈造影1000元，球囊擴張1350元，置放支架3300元，合計至少5650元，還沒有包括其他檢查診療費用。” 鍾東(dong) 波表示。

五問：由高價(jia) 變“平價(jia) ”，企業(ye) 還有研發的動力嗎？

心髒支架降到這麽(me) 低的價(jia) 格，對於(yu) 企業(ye) 來說還有利可圖嗎？

對此，丁一磊解釋說，從(cong) 國際上看，有一些國家在沒有開展國家組織集中采購的情況下，相同品牌的支架價(jia) 格也就是2000元左右。開展了帶量集中采購的價(jia) 格，已經降低到1000元，甚至更低一點的水平。

因為(wei) 此次集中帶量采購，是集中了全國31 個(ge) 省2408 家醫院的支架用量，規模效應可以使企業(ye) 降低成本。

比如，一個(ge) 企業(ye) 的過去的銷售量隻是1萬(wan) 隻支架，這次中選以後能達到10萬(wan) 隻，那麽(me) 前期的一些這些投入其實是可以攤銷的。此外，醫保部門也主動作為(wei) ，采取預付款項，給企業(ye) 直接結算款項等方式，來降低企業(ye) 的財務成本。

“有支架企業(ye) 反映，企業(ye) 一年以後才能回款的情況，差不多要占50%。如果一個(ge) 款項被占用一年，生產(chan) 企業(ye) 再到資本市場上去貸款，成本肯定是明顯增加。如果能夠幫助企業(ye) 及時回款、加快資金周轉，那麽(me) 產(chan) 品也會(hui) 有一定降價(jia) 空間。”丁一磊說。

沒有了暴利，企業(ye) 還有沒有創新的動力？

“創新是基於(yu) 一定的合理的機製之下，通過市場競爭(zheng) 逼出來的。隻有真正的創新產(chan) 品，市場會(hui) 給予他較高的溢價(jia) 。但是，已經是比較大眾(zhong) 化的產(chan) 品，工業(ye) 化的產(chan) 品，在世界市場上已經銷售了20多年、十幾年的產(chan) 品，那麽(me) 其實它應當回歸到社會(hui) 平均的利潤水平上來。” 丁一磊說。

如果我們(men) 是通過一些不合理的機製，或者說一些希望通過政府保護的方式，維護已經不具備創新性產(chan) 品的高利潤，反而是對真正創新產(chan) 品一個(ge) 負向的激勵。“所以我的看法，創新是逼出來的，創新是市場競爭(zheng) 出來的，不是保護出來的。” 丁一磊說。

“這次降價(jia) 的幅度很大，但降價(jia) 之後的價(jia) 格，跟企業(ye) 實際出廠價(jia) 差別並不大。企業(ye) 依然有可觀的收入，尤其在將來市場擴大之後。更重要的是，整個(ge) 行業(ye) 生態重塑之後，大家對未來更有明確預期，更敢下決(jue) 心去投入研發和創新活動。”鍾東(dong) 波表示。

六問：其它高值耗材集中采購，什麽(me) 時候“安排上”？

大幅降價(jia) 的心髒支架，患者明年1月份就能用上了。還有很多人關(guan) 心，其他的高值耗材集中采購是怎麽(me) 安排的呢？會(hui) 是什麽(me) 品種、在什麽(me) 時間開始？

鍾東(dong) 波透露，我國將總結冠脈支架集采的好經驗，著手篩選使用量較大、價(jia) 格較高、虛高水分較嚴(yan) 重、群眾(zhong) 關(guan) 注較多的產(chan) 品，作為(wei) 下一個(ge) 集中帶量采購的品種。按照一品一策的辦法，做好充分的技術分析、市場調研、專(zhuan) 家論證，製定適合的集采規則。預計成熟一個(ge) 開展一個(ge) ，將采購金額占比較高、又適合集采的主要品種逐步納入集中采購，讓群眾(zhong) 用上質量更高、價(jia) 格較低的產(chan) 品。

至於(yu) 下一個(ge) 集采品種是啥，哪一個(ge) 品種先完成準備工作，可能就先開展哪個(ge) 吧。未來集采，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