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終歲尾,又到了盤點之時。評選年度漢字、年度詞語,是近年來人們(men) 熱衷使用的盤點方式。
“如果用一個(ge) 詞來總結即將過去的2019年,你會(hui) 選什麽(me) ?”
麵對這一問題時,國防科技大學副教授袁保倫(lun) 毫不遲疑,一個(ge) 詞脫口而出:“海洋。”
為(wei) 什麽(me) 是“海洋”?袁教授給出了兩(liang) 個(ge) 解釋:一是,這一年他出差很多次,絕大多數都是往海軍(jun) 部隊跑;二是,這一年他的科研成果多次隨艦艇在遠海訓練中接受檢驗,自己“幾乎天天都在想著海上會(hui) 有什麽(me) 狀況”。
袁保倫(lun) 是國防科技大學激光陀螺創新團隊成員。48年前,錢學森將激光陀螺的技術原理寫(xie) 在兩(liang) 張小紙片上,鄭重地交給了國防科大人。在國防科大幾代激光陀螺人的接力拚搏下,我國成為(wei) 世界上少數能夠獨立研製激光陀螺的國家。
作為(wei) 新時代的激光陀螺人,袁保倫(lun) 和團隊的使命是讓激光陀螺在部隊得到更廣、更優(you) 的應用。
為(wei) 此,他和團隊成員一次次在實驗室與(yu) 訓練場之間奔走跋涉。每一場跋涉都不輕鬆,但袁保倫(lun) 覺得,“這本來就該是我們(men) 軍(jun) 隊科研人員的正常狀態。”
人民海軍(jun) 駛向大洋的航跡,映照著無數科研人員的攻關(guan) 足跡。萬(wan) 永康 攝
一年出差兩(liang) 個(ge) 多月——
一個(ge) 人忙,是一種現象;一群人忙,是一種力量
“你好,我周一下午有空!”
約了3次,記者終於(yu) 采訪到了袁保倫(lun) 。發出短信定下采訪“檔期”後,他隨即又補充道:“下午四點還要趕去北京的飛機。”
見麵後,他帶著歉意解釋,不是不願接受采訪,而是實在太忙了。在袁保倫(lun) 嘴裏,提到最多的一個(ge) 字是“跑”——
跑部隊做試驗、跑廠家做樣機、跑評審會(hui) 鑒定項目……他幽默地說:“東(dong) 跑西跑,一年就這樣跑沒了。”
袁保倫(lun) 粗略估算了一下,今年出差時間大約有60多天,“也就在外兩(liang) 個(ge) 多月,和往年比,不算多。”
不過,這一年他的旅途路程不短,從(cong) 渤海到東(dong) 海再到南海,中國的漫長海岸線上,很多地方都留下了他的足跡。
這不,今年1月份,春節快到了,人們(men) 紛紛往家趕,他卻從(cong) 暖意漸起的長沙直接飛到了冰封雪裹的東(dong) 北,一待就是十幾天。他要安裝調試設備,準備迎接年後的長航時航行試驗。那些日子裏,冷颼颼的海風如冰刀刮麵,但袁保倫(lun) 記得,“團隊裏沒有一個(ge) 人說等過完年後天暖和些再來。”
那次出差,完成設備調試後,他又馬不停蹄趕往南京調研,直到除夕才歸家。
3月的一天上午,袁保倫(lun) 突然接到通知,明天就要開始長航試驗。他放下電話就訂票,然後背起背包就往機場趕。夕陽西下時,他已到達數千公裏之外的某軍(jun) 港,開始調試設備。整個(ge) 過程,堪比一場緊急拉動。
對此,袁保倫(lun) 已習(xi) 以為(wei) 常。他說,做海上試驗,遇上這樣的臨(lin) 時通知很正常,因為(wei) 每艘出海艦艇都有各自的任務,常常是出發前確定了有空位、能把設備裝進去,便立刻通知團隊準備試驗。
袁保倫(lun) 的辦公室裏常年放著一個(ge) 黑色背包。那是他的“戰備包”,裏麵放著證件、洗漱用品、簡單的換洗衣物等出差必備物品。一旦有任務,他把筆記本電腦往包裏一塞,背上就走。背包的款式是他精心挑選的。“這是第三個(ge) 了,前兩(liang) 個(ge) 都是背帶連接處斷裂,不能再用啦!”他說。
忙碌地奔走在路上,是袁保倫(lun) 這一年工作生活的常態。在路上,發生了很多令他難忘的故事。一次他的身份證丟(diu) 了,擠在補辦臨(lin) 時身份證的長長隊列裏,想到可能錯過火車,趕不上試驗,他急得不停張望、跺腳。還有一次,出差返程中,他突然得知母親(qin) 去世的消息,緊接著又接到單位的工作電話。電話裏,他聊起工作時依然條分縷析、思路清晰,內(nei) 心卻已如刀絞、悲痛萬(wan) 分。
一個(ge) 人忙,是一種現象;一群人忙,是一種力量。袁保倫(lun) 說,“在路上”並不是自己的“專(zhuan) 利”,團隊裏的每個(ge) 人都是如此——
羅暉,激光陀螺創新團隊的帶頭人,一年有近200天在外出差,他不時從(cong) 部隊帶來最新的用戶需求,然後領著大家一起攻關(guan) 。於(yu) 旭東(dong) ,部隊官兵口中的“慣導係統發言人”,承擔著到部隊維護設備、出航試驗等溝通協調任務,每個(ge) 月至少跑兩(liang) 次一線部隊。張鵬飛,質量把控總師,跟著艦船跑了數次海試,有一次為(wei) 了支撐部隊使用裝備,一個(ge) 月就跑了4趟。
這是一個(ge) 如陀螺般高速旋轉的團隊。這樣的團隊,在國防科研戰線不是個(ge) 例。就在袁保倫(lun) 所在的學院,有的研究所,全體(ti) 人員全年出差累計超過6200多天,科研人員在一線部隊與(yu) 實驗室之間穿梭不停。
在他們(men) 每一個(ge) 挑燈夜戰的日子裏,都能看到校園裏“天河”“北鬥”“高超”團隊樓裏不滅的燈光……
一年隻幹一件事——
在茫茫荒原中開辟出一條最便捷的路,所有的堅持都是值得的
別看袁保倫(lun) 的2019年很忙碌,但他說,自己“其實一年隻忙了一件事”,那就是研製某型激光陀螺慣導係統。
這件事做起來挺枯燥。對慣導係統來說,糾正誤差的關(guan) 鍵是算法,而算法設計是一項創造性的工作,“就像要在茫茫荒原中開辟出一條最便捷的路,有時候你絞盡腦汁也無能為(wei) 力。”袁保倫(lun) 負責的正是算法,冥思苦想最“魔怔”的時候,他在辦公室一坐就是一整天,到了深夜才想起沒吃飯。
袁保倫(lun) 的辦公室裏放著一張行軍(jun) 床,這張行軍(jun) 床一次次陪著主人通宵達旦。今年,他研究出的10餘(yu) 種算法,全在夜深人靜時誕生。
這一切,在袁保倫(lun) 看來都是值得的。他一直記得,幾年前,團隊完成試驗後的一台原理樣機直接被部隊要了過去,再也不肯歸還,“想拆都不讓我們(men) 拆”。前不久,海軍(jun) 某部的一位老士官又給他打來電話:袁老師,我們(men) 馬上要執行重大任務,有更好的設備能借我們(men) 用嗎?
“不是太拚,而是部隊的需求催著我們(men) 往前趕,不得不拚!”袁保倫(lun) 說:“事關(guan) 戰鬥力建設的東(dong) 西,別說一年,就是拚上10年也要盡快幹出來。”
令他欣慰的是,今年,他主導研製的某型激光陀螺慣導係統“總算是成了”。那天,他凝視著我國“激光陀螺奠基人”高伯龍院士的照片,心中感慨萬(wan) 千:“老師,學生沒有丟(diu) 您的臉!”
此時,距離他第一次敲響高伯龍院士辦公室的門,已經過去了整整20年。
他成為(wei) 高院士研究生那年,激光陀螺創新團隊曆經長期攻關(guan) ,剛剛實現激光陀螺工程化研製,緊接著便開始轉向以激光陀螺為(wei) 核心部件的慣導係統研究。於(yu) 是,學理論物理的袁保倫(lun) 被導師引向慣導係統研究方向,接過前輩的接力棒,一跑就是20年。
人生能有幾個(ge) 20年?又有多少人能像高速旋轉的陀螺一樣,馳而不息,一轉就是20年?
20年幹成一件事,袁保倫(lun) 覺得很值得;20年隻幹一件事,袁保倫(lun) 覺得新挑戰無處不在。
新挑戰來自部隊一線的新需求。今年5月,某型裝備小批量生產(chan) 會(hui) 議上,一位艦長問:這個(ge) 維護方便嗎,舊船能不能直接用?一位負責艦船總體(ti) 設計的高級工程師提出:能不能讓設備接口和既有船舶的協議兼容……雖然有些要求,最初的研製任務書(shu) 並沒有涉及,但袁保倫(lun) 一一記了下來,作為(wei) 下一步改進設計的目標。
從(cong) 跟隨導師高伯龍從(cong) 事激光陀螺研究的第一天起,他就記住了一句話:“我們(men) 做出來的東(dong) 西,是要用的。”
如今,他們(men) 的成果正在得到越來越廣泛的應用。在今年的國慶閱兵中,有多型先進武器裝備列裝了他們(men) 研製的高精度激光陀螺。說到這裏,袁保倫(lun) 格外自豪:“我們(men) 沒機會(hui) 執掌大國重器,但我們(men) 能幫助它們(men) 行得更遠、瞄得更準。”
一年不缺席一節課——
培養(yang) 出更優(you) 秀的人才,是助力科技興(xing) 軍(jun) 的最好“成果”
在從(cong) 事科研之外,袁保倫(lun) 每年還擔負著研究生教學任務。
他教的課程叫“光電慣性技術”。每一節課他都精心準備,不管科研任務有多忙,都從(cong) 不缺席。有時候,趕上出差和上課衝(chong) 突,人在外地,他寧願多跑一趟,飛回來上完課再飛走,也不輕易調課。
課堂上的袁保倫(lun) 和在實驗室裏沒什麽(me) 太大區別,依然嚴(yan) 謹,隻是偶爾會(hui) 講一點在部隊調研的故事,讓大家跳出枯燥的課本,看看新技術廣泛的應用前景。
這門課程難度大,需要用到大量艱深複雜的數學公式。袁保倫(lun) 的理論物理功底深厚紮實,工程應用又得心應手,講什麽(me) 問題都是一針見血。學生給他看程序狀態的曲線圖,他一眼就知道問題出在哪。課後有學生提問,他總是回答完最後一個(ge) 問題才走。
學員李佳翼感覺,每聽袁老師講完一節課,都像是做完了一個(ge) 項目。“他總能結合應用提出現實問題,從(cong) 理論的迷宮裏帶著你找出一條解決(jue) 問題的路徑,經過這種學用結合的講述,你便茅塞頓開了。”
帶自己的學生如此,指導別人的學生,袁保倫(lun) 也是如此。碩士研究生孫誌剛的畢業(ye) 論文是與(yu) 導航技術相關(guan) 的應用型課題,研究中遇到涉及慣導方向的問題,他便嚐試著向袁保倫(lun) 求教。袁保倫(lun) 雖然不是他的導師,但總是悉心指導、有問必答。畢業(ye) 後,孫誌剛對慣性導航技術產(chan) 生了濃厚興(xing) 趣,如今也加入了慣導創新團隊。
今年7月,學校組織科技夏令營。袁保倫(lun) 專(zhuan) 門抽出時間指導參加夏令營的學生設計了一個(ge) “慣性導航車載實驗”。看著學生們(men) 拿著測量儀(yi) 器,跟著車在校園裏興(xing) 奮地四處跑,袁保倫(lun) 欣慰不已。他希望這些聰穎的年輕人也會(hui) 被這項技術的魅力吸引,就像他當年被高院士引導著一樣,走上慣導技術研究之路。因為(wei) ,“一項科研事業(ye) 總是需要傳(chuan) 承的,對於(yu) 一代國防科研人來說,培養(yang) 出更優(you) 秀的人才,就是助力科技興(xing) 軍(jun) 的最好‘成果’。”
袁保倫(lun) 口中的“人才”並不局限於(yu) 校園之內(nei) 。由於(yu) 某型裝備即將列裝,他很快就會(hui) 迎來一批特殊的學生——基層官兵。為(wei) 部隊做裝備技術培訓已列入他明年的工作日程,他對此充滿期待。
去年,圍繞某設備的使用,他已前 往部隊給一批官兵做了10個(ge) 課時的培訓。培訓中,他既講設備的操作手冊(ce) ,又講設備的工作原理、運行特點、軟硬件結構——他想讓官兵們(men) 不僅(jin) 會(hui) 用設備,還能會(hui) 修理。
那次培訓,來聽課的有年近半百的基層技術幹部,也有20來歲的年輕士官。袁保倫(lun) 經常被官兵們(men) “圍堵”著提問,也一次次被大家眼神中對新技術的渴求所感動。
“部隊都很歡迎我們(men) 去講課。”袁保倫(lun) 指了指自己那枚印有“國防科技大學”字樣的臂章說,官兵很信服咱們(men) ,每次學校的科研人員去部隊,都會(hui) 受到熱情歡迎。
他覺得,這種樸素而真摯的情感,是在科研為(wei) 部隊解決(jue) 實際問題過程中建立的,是靠過硬的裝備一次次經受住實戰化考驗而建立的。
站在歲末,展望明年。袁保倫(lun) 給自己列了一長串的任務列表,列表的末尾是一個(ge) 小心願:爭(zheng) 取把駕照考到手。
這個(ge) 心願已不是第一次被列入他的年度計劃了。4年前他就報名學駕駛,直到今天他仍沒時間去練車。
聊到這裏,袁保倫(lun) 笑了:“估計這仍然是個(ge) 奢望,明年還有好多事要做,肯定隻會(hui) 更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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