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一篇前發改委官員的文章《美國從(cong) 來沒有放棄製造業(ye) ，直到今天》引起較大社會(hui) 共鳴，作者年勇先生認為(wei) 雖然美國的製造業(ye) 在GDP占比是11%，但如果算上美國那些為(wei) 製造業(ye) 服務的“生產(chan) 性服務業(ye) ”，則美國製造業(ye) 占美國經濟總量超過60%。由於(yu) 中國的製造業(ye) 在GDP的占比到2019年已經降低到27.2%，引起了人們(men) 對中國製造業(ye) 的前景的擔憂，該文提出不能簡單從(cong) 生產(chan) 環節的產(chan) 值占比來看製造業(ye) 的重要性，從(cong) 而緩解了很多人情感上對製造業(ye) 占比下降的困惑。為(wei) 什麽(me) 人們(men) 能夠很自然地接受了農(nong) 業(ye) 占比降低所代表的技術進步和經濟發展成果，卻不能理解製造業(ye) 占比下降所代表的技術和社會(hui) 分工的進步呢？國內(nei) 大循環為(wei) 主體(ti) 和國際雙循環戰略下，如何科學看待製造業(ye) 占比和相關(guan) 的社會(hui) 分工變化？

農(nong) 業(ye) 占比降低所代表的技術和社會(hui) 分工進步

一個(ge) 產(chan) 業(ye) 可以很重要，但其產(chan) 值並不一定在GDP占比越來越高。

比如，農(nong) 業(ye) 為(wei) 人類提供基本的食物供給，其基礎性和重要性恐怕無人否認。然而，幾乎在所有的工業(ye) 化國家，農(nong) 業(ye) 在GDP中的占比都是已降10%以下。2019年，美國農(nong) 業(ye) 增加值達1692.08億(yi) 美元，占GDP比重0.79%；同期中國農(nong) 業(ye) 增加值為(wei) 10214.85億(yi) 美元，是美國的6.04倍，占中國國內(nei) 生產(chan) 總值的比重為(wei) 7.1%。

雖然農(nong) 業(ye) 在中國經濟總量占比隻有7.1%，但是若沒有農(nong) 業(ye) ，不僅(jin) 沒辦法維持14億(yi) 人的基本生存，而且很多與(yu) 農(nong) 業(ye) 相關(guan) 的製造業(ye) 和服務業(ye) 也將無法存在。然而，如果為(wei) 了論證農(nong) 業(ye) 的重要性，把為(wei) 農(nong) 業(ye) 服務的工業(ye) （化肥、農(nong) 藥、農(nong) 機等）、農(nong) 產(chan) 品加工業(ye) （如白酒、飲料、休閑食品、棉紡服裝等）、與(yu) 農(nong) 產(chan) 品相關(guan) 的商業(ye) 和運輸服務業(ye) 、甚至餐飲業(ye) 、與(yu) 農(nong) 業(ye) 有關(guan) 的水利設施等基本建設都算上，那麽(me) “農(nong) 業(ye) ”在中國經濟的占比恐怕也超過50%了。

那麽(me) ，是農(nong) 業(ye) 本身帶來了相關(guan) 工業(ye) 、農(nong) 業(ye) 服務業(ye) 的發展嗎？恰恰相反，是化肥、農(nong) 機、農(nong) 藥等工業(ye) 和農(nong) 田水利基礎設施的進步從(cong) 技術上支持了農(nong) 業(ye) 總產(chan) 量的增長；白酒、飲料、休閑食品、棉紡服裝等農(nong) 產(chan) 品加工業(ye) ，餐飲服務業(ye) ，以及與(yu) 農(nong) 產(chan) 品相關(guan) 的商業(ye) 和運輸服務業(ye) ，從(cong) 需求上打開了農(nong) 產(chan) 品的增長空間。

圖1 農(nong) 業(ye) 占GDP比重的下降：農(nong) 業(ye) 穩步增長和其他產(chan) 業(ye) 的更快增長

也就是說，如果沒有這些與(yu) 農(nong) 業(ye) 相關(guan) 的製造業(ye) 和服務業(ye) 的發展，農(nong) 業(ye) 生產(chan) 依舊會(hui) 長期停滯在幾百年前的水平；而這些與(yu) 農(nong) 業(ye) 相關(guan) 的工業(ye) 和服務業(ye) 的發展，不僅(jin) 促進了農(nong) 業(ye) 產(chan) 值的增加，而且其本身的產(chan) 值增長遠遠超過農(nong) 業(ye) ，從(cong) 而造成農(nong) 業(ye) 在GDP占比不斷降低——農(nong) 業(ye) 在經濟活動中比重的降低，反應的是技術和社會(hui) 分工的進步。當然，農(nong) 業(ye) 占比也不是越低越好，而是要符合本國糧食安全和農(nong) 業(ye) 就業(ye) 的需要。

製造業(ye) 占比降低是否值得警惕

人們(men) 能夠很自然地接受了農(nong) 業(ye) 占比降低所代表的技術進步和經濟發展成果，並用“恩格爾係數”（食品消費在家庭消費支出的占比）的降低來代表消費結構的升級，用製造業(ye) 和服務業(ye) 中占比的提高來衡量產(chan) 業(ye) 結構的升級。然而，大部分中國人卻並不能理解製造業(ye) 占比下降所代表的技術和社會(hui) 分工的進步。

比如，有人提出既然製造業(ye) 是國民經濟的基礎，那麽(me) 製造業(ye) 占比太低經濟就是“產(chan) 業(ye) 空心化”，所以應重視製造業(ye) 在經濟中的占比，不能讓製造業(ye) 占比繼續下降。為(wei) 了扭轉製造業(ye) 占比降低的趨勢，有專(zhuan) 家學者甚至提出，把“製造業(ye) 占比”作為(wei) 一個(ge) 地方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重要指標，製造業(ye) 占比越高，地方經濟發展質量越高——如果真的用這樣的指標來考核，那上海、北京等經濟發達地區，反而成為(wei) 全國經濟發展質量最低的地區了？

顯然，如果為(wei) 了強調製造業(ye) 的重要性，而又不理解產(chan) 業(ye) 結構變化背後的技術進步和社會(hui) 分工規律，僅(jin) 僅(jin) 是從(cong) 表麵現象出發，所製定出的指標就有可能起到不正確的導向作用。

與(yu) 工業(ye) 化過程中農(nong) 業(ye) 生產(chan) 環節的產(chan) 值在GDP中占比下降相似，隨著技術的進步和社會(hui) 分工的越來越發達，生產(chan) 製造環節產(chan) 值在經濟中占比下降與(yu) 製造業(ye) 的重要性並不矛盾。正如年勇先生文中所述，在美國占經濟總量81%的服務業(ye) 中，生產(chan) 性服務業(ye) 的比重最近幾年已經提高到48%左右，因而美國的製造業(ye) 占比實際達到60%左右。所以，一方麵單純生產(chan) 環節體(ti) 現的製造業(ye) 產(chan) 值占比下降，另一方麵與(yu) 生產(chan) 環節相關(guan) 的服務業(ye) 產(chan) 值卻迅猛增長。從(cong) 這個(ge) 角度看，美國的確從(cong) 來沒有放棄製造業(ye) ，雖然美國製造業(ye) 在GDP占比僅(jin) 為(wei) 11%，但美國仍然是製造業(ye) 強國。同樣，雖然德國、日本製造業(ye) 占比僅(jin) 為(wei) 20%左右，這些國家的製造業(ye) 核心競爭(zheng) 力其實都很強大。

雖然單純生產(chan) 環節的產(chan) 值占比並不代表強大的製造能力，而真正代表之製造業(ye) 競爭(zheng) 力的技術水平、設計能力和品牌的價(jia) 值含量在實際經濟活動統計中未必表現製造業(ye) 的產(chan) 值，但是也不能簡單地認為(wei) 製造業(ye) 占比越低越好，比如英國製造業(ye) 占其本國經濟比重僅(jin) 為(wei) 8%，美國製造業(ye) 占比11%，的確帶來很多製造業(ye) 外遷和相應的就業(ye) 機會(hui) 轉移問題。考慮到中國國內(nei) 大循環為(wei) 主體(ti) 和國際雙循環的戰略，中國的製造業(ye) 應該保持相對完整的供應鏈，其占GDP的比例應長期保持在20%以上，不低於(yu) 日本和德國。

蘋果和微軟都是生產(chan) 性服務業(ye) 嗎？

如果製造業(ye) 生產(chan) 環節產(chan) 值占比的降低並不意味著製造業(ye) 總體(ti) 規模的萎縮，也不代表製造業(ye) 競爭(zheng) 力的下降，那麽(me) 是不是“生產(chan) 性服務業(ye) ”的規模代表製造業(ye) 的核心競爭(zheng) 力呢？其實，很多傳(chuan) 統的生產(chan) 性服務業(ye) 雖然很重要，但真正代表製造業(ye) 強大核心競爭(zheng) 力的並不是為(wei) 生產(chan) 環節提供配套服務的所謂“生產(chan) 性服務業(ye) ”。

比如，美國的蘋果公司，是不是為(wei) 中國的手機組裝車間服務的？微軟公司，是不是為(wei) 那些使用windows的製造業(ye) 工廠服務的？耐克公司沒有工廠隻有研發、設計、品牌、渠道和管理，那耐克也是為(wei) 他在中國、印尼、墨西哥的加工廠服務的？還有特斯拉總部是為(wei) 上海的製造廠服務的嗎？到底誰是價(jia) 值創造的主體(ti) ？誰為(wei) 誰服務？

答案是，蘋果公司的研發、設計、品牌創造了價(jia) 值（客戶消費的主要也是這些價(jia) 值），大量製造業(ye) 都想為(wei) 蘋果公司服務；耐克的研發、設計、品牌、渠道創造了價(jia) 值，大批製造企業(ye) 都行為(wei) 它代工服務——那些用研發、設計、品牌、渠道、管理創造價(jia) 值的現代服務業(ye) ，不是為(wei) 製造業(ye) 服務的；恰恰相反，製造業(ye) 為(wei) 他們(men) 服務，在蘋果、耐克等完成了價(jia) 值創造的80%以上之後，製造業(ye) 隻是完成剩下的20%的硬件價(jia) 值來提供一個(ge) 載體(ti) 。

我們(men) 強調製造業(ye) 的重要性沒有錯，但是製造業(ye) 的重要性既不體(ti) 現在製造業(ye) 占GDP的比重上，也不體(ti) 現在所謂“生產(chan) 性服務業(ye) ”的規模上，而是體(ti) 現在那些能夠獨立創造研發、設計、品牌、流量、體(ti) 驗等“軟價(jia) 值”的現代服務業(ye) 的規模上——這些現代服務業(ye) 所引領的技術越發達、社會(hui) 分工越細、產(chan) 值越大，單純製造環節的產(chan) 值在GDP中的占比有可能就會(hui) 越來越低。

中國的很多傳(chuan) 統製造業(ye) 為(wei) 什麽(me) 經營越來越困難？就是因為(wei) 缺少足夠強大的研發、設計、品牌、流量、體(ti) 驗等軟價(jia) 值創造能力，而隻能靠為(wei) 現代服務業(ye) 提供製造和裝配服務才能維持生存；為(wei) 什麽(me) 有些傳(chuan) 統製造業(ye) 困難到生存不下去的境地？因為(wei) 失去了為(wei) 這些現代服務業(ye) 提供代工和製造服務的資格。隻有是像中國華為(wei) 這樣能用自身研發、設計、品牌創造軟價(jia) 值的製造業(ye) 才有廣闊前景，那麽(me) 華為(wei) 公司的價(jia) 值創造主體(ti) ，還是製造環節嗎？

總之，製造業(ye) 很重要，但不能用似是而非的理論誤導了中國產(chan) 業(ye) 結構轉型升級的方向：在工業(ye) 化過程中，工業(ye) 的發展雖然壓低了農(nong) 業(ye) 的占比，但並沒有損害農(nong) 業(ye) 的增長，而且工業(ye) 技術還推動了農(nong) 業(ye) 的產(chan) 出增長；在現代服務業(ye) 的發展過程中，無論是知識產(chan) 業(ye) 、信息產(chan) 業(ye) 、文化娛樂(le) 產(chan) 業(ye) 、新零售、新金融等行業(ye) 的快速成長，還是互聯網、人工智能、大數據、雲(yun) 計算等服務業(ye) 的技術進步，雖然壓低了製造業(ye) 的占比，但並不曾損害過製造業(ye) 的增長，而且這些現代服務業(ye) 的發展還推動了製造業(ye) 產(chan) 值的提高。

服務業(ye) 比重提高不會(hui) 削弱製造業(ye) ，而是社會(hui) 分工進步

無論是農(nong) 業(ye) 的占比降低，還是製造業(ye) 在GDP占比的降低，究其原因都不是這些產(chan) 業(ye) 的產(chan) 值下降，而是其他產(chan) 業(ye) 更快發展的結果。

圖2 工業(ye) 占GDP比重的下降的同時，工業(ye) 增加值穩步上升

如同前文圖1表明的，農(nong) 業(ye) 占比下降最快的階段，其實是因為(wei) 那個(ge) 時期工業(ye) 增長最迅速；從(cong) 圖2中同樣可以發現，工業(ye) 占GDP比中下降較快的階段，其實工業(ye) 增加值每年的都在穩步增長，其占比下降是因為(wei) 服務業(ye) 規模逐步超過了工業(ye) 。

所以，就如同工業(ye) 技術可以促進農(nong) 業(ye) 發展一樣，服務業(ye) 的發展也是推動製造業(ye) 升級的重要力量。我們(men) 仍然要一如既往地重視中國農(nong) 業(ye) 和製造業(ye) ，但如果從(cong) 中國產(chan) 業(ye) 結構升級的角度確定高質量發展的指標，仍然要把服務業(ye) 占比的提高作為(wei) 一個(ge) 衡量指標，因為(wei) 服務業(ye) 的比重提高不但不會(hui) 削弱製造業(ye) ，而且是技術進步、社會(hui) 分工進步、產(chan) 業(ye) 升級的主要表現。目前中國的服務業(ye) 占比已經從(cong) 二十年年前的34%上升到了53%左右，以後還會(hui) 上升到60%、70%，甚至更高，這都是經濟發展和社會(hui) 分工進步的正確方向和必然規律。

當然，為(wei) 了推動產(chan) 業(ye) 升級，最好是能夠製定更科學的反映產(chan) 業(ye) 升級的經濟指標，而不要被製造業(ye) 、服務業(ye) 這樣的傳(chuan) 統概念“框”住，從(cong) 而陷入沒有意義(yi) 的爭(zheng) 論——如果大家對“研發、設計、品牌、渠道和管理所代表的價(jia) 值創造”的重要性認識其實是一致的，隻是對製造業(ye) 更有感情的人們(men) 希望把它們(men) 叫做“生產(chan) 性服務業(ye) ”，從(cong) 而歸於(yu) 製造業(ye) 範疇，並以此來呼籲政策要重視製造業(ye) ；而對服務業(ye) 更有感情的人，希望把這些核心競爭(zheng) 力叫做服務業(ye) ，以此呼籲政策要大力支持服務業(ye) ——這樣的爭(zheng) 論不但沒有意義(yi) ，反而有可能造成政策的誤導甚至割裂。

在提出更科學的衡量先進製造業(ye) 和現代服務業(ye) 發展的經濟指標之前，最好不要簡單地把“製造業(ye) 占比”這樣的指標作為(wei) 所謂“高質量發展指標”，從(cong) 而把製造業(ye) 或服務業(ye) 的發展對立起來；即便經過修正以後把“包括生產(chan) 性服務業(ye) 的製造業(ye) ”占比作為(wei) 高質量發展指標，也是割裂現代服務業(ye) 、違背社會(hui) 分工演進規律的。在製造業(ye) 和服務業(ye) 融合發展的大背景下，高質量發展的產(chan) 業(ye) 指標應更關(guan) 注新的價(jia) 值創造方式，讓研發、設計、品牌、流量、體(ti) 驗、管理、數據、服務等軟價(jia) 值創造主體(ti) 都可以獨立發展，讓社會(hui) 分工越來越細，不斷形成新供給，創造新需求，並帶來新的經濟增長——在這個(ge) 過程中，現代服務業(ye) 一直是推動先進製造業(ye) 發展的主要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