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勝利蛋糕的利益爭(zheng) 奪，讓一次本土廠商反擊價(jia) 格壟斷的勝利，轉眼間變成了一場亂(luan) 局。

　　2013年1月4日，國家發展改革委宣布，對三星、LG、奇美、友達、中華映管以及瀚宇彩晶等6家液晶麵板企業(ye) 在2001年至2006年的價(jia) 格壟斷行為(wei) 進行處罰，罰單總額達3.53億(yi) 元。

　　該消息讓中國家電業(ye) 界一片歡騰。這是中國政府第一次就境外企業(ye) 的此類行為(wei) 進行處罰，也是迄今為(wei) 止，中國處罰金額最大的一起反價(jia) 格壟斷案，被視作中國家電行業(ye) 對抗外資壟斷的一次“重大勝利”。

　　然而，興(xing) 奮尚未過去，風雨就已來臨(lin) 。按照發改委的規定，除去上繳中央財政的罰沒部分，國內(nei) 9家彩電廠商多付的麵板采購價(jia) 款1.72億(yi) 元將全部退還。但多家彩電廠商反映，液晶麵板企業(ye) 的退款並沒有返還到彩電廠商，而是被中國電子視像行業(ye) 協會(hui) 以及受協會(hui) 直接指導的深圳市中彩聯科技有限公司(下稱“中彩聯”)全額“截留”。

　　事實的真相究竟如何？

　　隨著追查與(yu) 爭(zheng) 論的一步步深入，複雜的利益關(guan) 係、失控的分配流程與(yu) 缺失的監管體(ti) 係浮出水麵。外界逐漸意識到，在這筆1.72億(yi) “糊塗賬”的背後，是中國產(chan) 業(ye) 反壟斷賠償(chang) 金分配製度缺失的尷尬現實。

　　“退款截流”爭(zheng) 議

　　據《財經國家周刊》記者了解，整個(ge) “截留”的爭(zheng) 議自打款環節就已經種下。

　　“三星也並不清楚具體(ti) 收款方是誰，”三星公司一位負責人透露，“發改委給了一個(ge) 指定的存折賬號，但沒有寫(xie) 明賬號的所屬單位。”

　　另一家麵板企業(ye) 友達的行銷處人士也向記者回應說，友達的情況與(yu) 三星大致相同，隻是按照發改委的要求向指定賬號轉入了罰款，至於(yu) 退款的款項去向卻並不知情。

　　12月下旬，在中國電子視像行業(ye) 協會(hui) 召集的一次會(hui) 議上，眾(zhong) 多彩電廠商被口頭告知，退款已經到賬50%，打在中彩聯的賬戶。

　　1月4日，發改委在通告中表示，1.72億(yi) 元退款已經退回到國內(nei) 的彩電企業(ye) 手中，但很快，媒體(ti) 就陸續接到一些彩電廠商人士的匿名爆料稱，彩電企業(ye) 其實沒有拿到這些退款，“都被中國電子視像行業(ye) 協會(hui) 和下屬的中彩聯拿走了”。

　　消息一出，各方嘩然。有意思的是，各方更是立場參差，態度不一。

　　中國電子視像行業(ye) 協會(hui) 秘書(shu) 長白為(wei) 民在接受新華社記者采訪時表示，1.72億(yi) 元退款現在確實已經打到中彩聯賬戶，但協會(hui) 和中彩聯並沒有財務關(guan) 係，根本不存在協會(hui) “截留”一說。

　　“‘截留’的定性恐怕是誤傳(chuan) 。”一位彩電廠商人士說，根據注冊(ce) 登記信息，中彩聯的股東(dong) 正是這9家彩電廠商，“子公司私吞股東(dong) 的錢，按常理來說並不可能。相關(guan) 廠商與(yu) 協會(hui) 之間出現糾葛的根本原因，還在於(yu) 沒有一個(ge) 合理的退款處理流程。”

　　根據中彩聯的注冊(ce) 登記信息，在其股權結構中，海爾、長虹[微博]、廈門華僑(qiao) 、TCL[微博]、康佳、創維[微博]的出資比例均為(wei) 11.5%，海信[微博]11%，上海儀(yi) 電和江蘇新科各出資10%。所有廠商的持股比例基本一致。

　　“中彩聯相當於(yu) 9家彩電廠商的子公司，最終決(jue) 策權還是在股東(dong) 手裏。退款到了中彩聯也就相當於(yu) 到了企業(ye) 手中。”廈華電子品牌部經理蘇再泉在接受媒體(ti) 采訪時認為(wei) 。

　　但也有彩電廠商消息人士認為(wei) ，退款留在中彩聯並不等同於(yu) 已經退還給了企業(ye) ，隻要退款沒有落袋，變數就隨時存在。

　　分配方案難產(chan)

　　一位業(ye) 內(nei) 人士認為(wei) ，部分彩電廠商向媒體(ti) 吹風退款“被截留”，其真實原因，正是對此前的分配方案不滿。

　　康佳集團一位彩電業(ye) 務負責人認為(wei) ，事實上，如果就是分錢給企業(ye) ，其實很簡單，隻要根據發改委認定的數據核對每家廠商的采購量，再按比例分配就可以了，“但關(guan) 鍵是，整個(ge) 過程怎麽(me) 執行隻能廠商與(yu) 協會(hui) 自己協商，一旦涉及到各自的利益，相互之間就容易出現誤解。”

　　該人士透露，在2012年12月下旬的那次會(hui) 議上，中國電子視像行業(ye) 協會(hui) 曾提議50%退還廠商、50%協會(hui) 留用作為(wei) 未來的知識產(chan) 權維護基金。

　　“表麵上，這個(ge) 方案得到了與(yu) 會(hui) 廠商的一致同意，但仍實際上還是有人不滿，隻不過協會(hui) 一直以來相當於(yu) ‘父母官’，廠商也不好說什麽(me) 。”該人士說，會(hui) 後，協會(hui) 方麵又向企業(ye) 提出，希望剩餘(yu) 的50%的退款也由協會(hui) 留作專(zhuan) 利或反壟斷行業(ye) 基金，這導致矛盾進一步發酵加劇，“讓有些人心裏更不舒服”。

　　深圳某彩電廠商高管認為(wei) ，1.72億(yi) 元退款是根據各家廠商麵板自行采購量計算的，有的多有的少，留在中彩聯被平均使用的話，明顯那些采購量大的企業(ye) 吃虧(kui) 。

　　事態的激化，讓中國電子視像協會(hui) 和中彩聯壓力驟增。1月10日，中國電子視像協會(hui) 再次召集彩電廠商在北京開會(hui) ，其間討論了兩(liang) 項主要內(nei) 容，除了1.72億(yi) 元的分配方案，另外一項則是回應和處理外界質疑。

　　經過討論，各家廠商最終擬定並發布一份聲明為(wei) 協會(hui) “澄清”。第二天，這份聲明即出現在中國電子視像行業(ye) 協會(hui) 以及中彩聯的網站首頁，在對協會(hui) 熱情洋溢的讚美後，聲明表述道，“我9家彩電企業(ye) 獲得的1.72億(yi) 元退款由我們(men) 9家彩電企業(ye) 予以使用和支配”。

　　行業(ye) 基金分配方案擱淺

　　“退款截流事件”將為(wei) 中國家電行業(ye) 帶來深遠影響。

　　2007年4月，中國彩電行業(ye) 陷入與(yu) 美國數字電視標準ATSC的專(zhuan) 利糾紛。借此契機，由中國電子視像行業(ye) 協會(hui) 牽頭，TCL、創維等10家本土彩電企業(ye) 共同出資1000萬(wan) 元組建中彩聯，建立中國彩電企業(ye) 共用的專(zhuan) 利池和全球信息網絡，並組織聯合談判、訴訟應對等行業(ye) 集中行為(wei) 。

　　白為(wei) 民透露，當時9家彩電廠商都簽署了授權委托書(shu) ，授權中彩聯進行反壟斷調查、提起反壟斷訴訟、追索和受理應得賠償(chang) 等相關(guan) 事務。

　　在此次事件之後，中國電子視像行業(ye) 協會(hui) 、中彩聯與(yu) 家電企業(ye) 之間的關(guan) 係已經出現裂痕，未來這一聯合模式如何繼續，將出現更多懸念。

　　值得注意的是，一位彩電行業(ye) 人士透露，受此事件的影響，此前表麵上已通過的彩電行業(ye) 基金分配方案也已暫時擱淺。

　　反壟斷領域新課題
　　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副教授孟雁北認為(wei) ，事件反映出的一個(ge) 更深層的問題是，中國反壟斷集體(ti) 訴訟賠償(chang) 金分配製度還存在缺失。“不管最終收款方是企業(ye) 還是個(ge) 人消費者，我國在反壟斷賠償(chang) 金分配方麵都沒有具體(ti) 的操作規範及法律法規。在這個(ge) 分配過程中，受損企業(ye) 或消費者如何申報、誰來審核、分配比例及核算方法等問題都需要專(zhuan) 門的方案。”

　　“這在全球反壟斷領域都是一個(ge) 新課題。”孟雁北介紹，即使是1890年就已經擁有第一部反壟斷法案的美國，在處理類似問題時也沒有太多成功的經驗。在美國反壟斷法案中，雖然規定受到壟斷行為(wei) 侵害的個(ge) 人或企業(ye) 可以通過訴訟程序主張三倍於(yu) 其所受損害的賠償(chang) ，但也沒有規定具體(ti) 的賠償(chang) 金分配方式。

　　一個(ge) 典型的例子，是2003年微軟的加利福尼亞(ya) 州壟斷案。微軟當時被法院判決(jue) 認為(wei) ，利用壟斷地位操控軟件產(chan) 品銷售價(jia) 格。#p#分頁標題#e#

　　加州法院與(yu) 微軟以及起訴方代理律師協商後，決(jue) 定讓微軟提供價(jia) 值11億(yi) 美元的代金券，隻要在1995年至2001年間曾經購買(mai) 微軟產(chan) 品的消費者和企業(ye) ，都可以申請這些50~200美元不等的代金券，用來購買(mai) 微軟公司的電子產(chan) 品。

　　這種分配方法的好處，是將反壟斷的成果直接返還給受損害的企業(ye) 及消費者。但在執行過程中時，微軟和法院在如何通知企業(ye) 以及消費者的問題上產(chan) 生分歧，而企業(ye) 或消費者如何提供購買(mai) 證明也遇到不少麻煩。

　　最終的結果是，即使法院專(zhuan) 門成立了一個(ge) 退款調解中心協助申請和發放代金券，到了截止使用日期，仍有超過90%的代金券沒有被認領。

　　另一個(ge) 案例則是與(yu) 中國液晶麵板反壟斷案同源的美國液晶麵板反壟斷案。

　　孟雁北介紹，在美國這一係列的液晶麵板反壟斷案中，美國法院2011年曾開出一張5.386億(yi) 美元的賠款單。由於(yu) 最早的訴訟和調查是從(cong) 2006年開始，之後的集體(ti) 訴訟主體(ti) 涉及麵板采購企業(ye) 和間接購買(mai) 個(ge) 人消費者，所以經過協商，美國司法部最終選擇了與(yu) 微軟壟斷案類似的方法。

　　具體(ti) 的分配方案是，5.386億(yi) 美元中除去3700萬(wan) 美元的政府收繳和其他公共機構調查費用，剩餘(yu) 的5.01億(yi) 美元采用設立消費基金的方式返還給企業(ye) 和消費者。不過和2003年的微軟壟斷案類似，由於(yu) 操作流程不明，基金申請的狀況也很不理想。

　　家電業(ye) 觀察人士梁振鵬認為(wei) ，即便操作流程明確，這種分配思路移植至中國也存在難度。因為(wei) 中國反壟斷案中並沒有個(ge) 人消費者參與(yu) 到集體(ti) 訴訟隊伍中，而且絕大多數消費者購買(mai) 家電時不會(hui) 登記個(ge) 人信息，更難追根溯源。

　　不過他認為(wei) ，美國案例中對待退款剩餘(yu) 部分的一些做法或許值得借鑒，比如加州法院想出一個(ge) 辦法，要求微軟捐出剩餘(yu) 代金券的三分之二，為(wei) 當地經濟困難的學校購置硬件設施和教學軟件。

　　孟雁北認為(wei) ，就中國的案例來看，也是首次碰到國內(nei) 企業(ye) 集體(ti) 接收境外企業(ye) 反壟斷退款的情況，如果今後類似事件經常出現，製度缺失的問題則應該引起各個(ge) 行業(ye) 乃至相關(guan) 立法部門的關(guan) 注。

　　反壟斷與(yu) 反不正當競爭(zheng) 領域律師魏士廩認為(wei) ，要解決(jue) 這個(ge) 難以理清的問題，或許還是要從(cong) 單個(ge) 事件上升到國家層麵的典型案例，在公開公正合理的原則下，相關(guan) 部委出麵與(yu) 廠商以及協會(hui) 共同協商並設計一套基本適用的退款分配流程和製度，不同的案件再做具體(ti) 細節的補充，今後反壟斷領域碰到類似問題才能有章可循。